布拉格卖艺人

【德亚】协议恋人（五、六，剧终）

（五）

尽管Draco离开时那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但实际上后来他们并没有任何联络。

Draco从未如此像个孩子。从来眼前都是糖果，他唯一的难题是选择，他一直认为倘若太妃糖没有了，柠檬雪宝也不错。可是现在他不再对柠檬雪宝或者别的什么有一点点兴趣，但太妃糖却已经消失了。 

她又恢复了过去Draco未曾来过时的生活。上班、下班，年末太忙了，忙到足够退却邀约，忙到除了独自去皇家剧院看过一场《胡桃夹子》，其他时间她都在自己的圆形窗台上静静坐着，看大雪静静飘落，整个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被所有的白色和灰色包裹。 

他自然记得他们曾经约定过要去看一场《胡桃夹子》，当她在场内混在麻瓜中间坐着看糖果仙子零重力起舞的时候绝对不会猜到，他那会儿正站在场外看着海报发呆。 

他也不会知道，他买电影票去看那场她很兴奋地跟他推荐预告片的片子时，她正从上一场散场的人潮中出来。
 她喜欢他带来的一瓶出自法国不知名小酒庄的窖藏。酒庄寄来新酒单，他订了很多箱新的，直到猫头鹰飞走他才想起来，她不会再和他共饮了。那一刻他看着猫头鹰消失在茫茫大雪里，明明在温暖的室内，却清晰地感到刺骨的冷。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独自吃着布朗尼，突然回忆起了他们分手的那天她也吃了布朗尼，突然泪水就涌出了眼角。

在很久以后，他们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把彼此的生活活成了A面和B面。

就在她看着窗外的大雪时，他也会莫名注视窗外的大树。冬日树干过于直白，他也终于意识到Ria留下的种子是怎么长成了树木，而这棵树的根系已经深深扎入地底。＊

远离之后他才似乎更接近了她。过去，他总以为，她从不对他生气是因为因为她毫不在乎，可偏偏因为一支舞她第一次言语刻薄。

他总会想起最后那个夜晚她说“我从不要求更多”。可她分明用除了语言之外所有的信息表达，她是多么想要他。

太多细节浮现出来。他看过她工作的样子，确信她对他的温柔与对其他人绝对不同。他在舞会前对她说会度过很愉快的时光，她霎时脸就红了，——她是以为他会给她什么惊喜，可即便他立刻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即便他只是一时兴起，她也还是毫无保留地跟他试了那件事。

这些退缩和隐忍指向了一个巨大的可能。每当他想到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而这个可能性也许已经断送，他就会立刻觉得胃疼。

她自然不知道他会想到那么多。只是，她无法不想，曾经他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可能，而她，已经亲手将它断送。每当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会想被狠狠拧过。

如此默契真是殊为难得，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这样难得的默契，其存在却是为了错过。

（六）

如果说这一年的英国魔法界圣诞社交季有什么算得上值得一提的谈资，那么自然是Greengrass家的小女儿Astoria与Draco Malfoy的高调亮相，如果说非得举出一条话题性更强的，就必然是在那次共同亮相之后就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任何舞会和酒会上。如果Astoria出现，那么Draco就必然有事，如果Draco出场，Astoria就必然称病，Greengrass家铁定派其他人前往。

大战后社交沉闷如死水一潭的纯血圈突然出了如此富有戏剧性的剧情，好事者自然群涌而至多方打听。然而“一无所获”完全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他们在工作中都一如既往地从不提及自己的私事，家族更是三缄其口，以微笑和“年轻人的事我们不了解”推开一切关怀或者以关怀为名的八卦。 

如果说他们仍在交往，为何从不共同出现？如果不再交往，那就不光是八卦的问题了，Malfoy家的财富、Greengrass家上升的势头，有联姻需求的家族都是必须闻风而动。 

这个谜题最迟将在今晚被解开，因为今晚每个在世的纯血家族成员都必须参加这个史上第一次28家聚会。 

他们跟随家人一起出现了，友好到完全不像情侣，窥探财富与地位者个个春风拂面，蓄势待发。 

即便只是按照男女的轮转，出于纯粹数学排列组合的几率，他们也很快就成了舞伴。 

“最近过得如何？”他总该先说点什么，毕竟他们没有撕破脸过，过分静默不太得体。 

“托赖，还过得去。”回答非常标准。 

“你父母给你安排新的相亲活动了么？”这个问题就过分单刀直入了。 

“你很期待我快速更换交往对象么？”她蹩住眉头。 

“既然我这个人行不通，何不立刻调转方向？”他说完就后悔了，这种讥讽的语气实在是不匹配他的修养。 

她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微笑看他，“你不是说我们没有结束么？” 

“什么时候我的意见这么重要了？”他居然委屈起来，“你认识了我，睡了我，你觉得我不适合结婚，果断分手。到这时候反而我的意见重要起来了？” 

“Draco，”她看着他，停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别这样好吗？我们都知道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你不必因为没有主动结束一段对你而言无足轻重的关系，仅仅因为不是你主动结束它，就感觉如此受到冒犯。难道你忘了当我提出来时，你虽经长考，但未必没有释然之色。” 

他没说话。 尽管对他来说，她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但此刻他也不能彻底否认。

她坦然看着他，目光中有种悲悯，“那种相亲、联姻带来的婚姻，你并不接受。那么，我也不。” 

她的所指他了然于胸。为了他的颜面，她不便言明，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她说的是他姨妈贝拉的婚姻，——无爱、晦暗，彼此不忠，家破人亡，——这么看来，没有子嗣倒是万幸了。 

可他还是偏偏要倔犟，像他之前总想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我父母就很相爱。错的不是方式，而是人。” 

他们不知不觉中滑到了场边，他替她取了一杯酒，自己也拿了一杯，空出的手托着她的后腰一起走到一出略微僻静的小露台上。 

“好吧。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我自己放弃相亲这种方式了。”她神色微凉，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她说“他不爱我”的那一天。他很惊讶，他惊讶的不是她声称放弃，而是他知道自己记住了关于她很多，但他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细节。 

“又放弃了？” 

“又？” 

“你先前说你放弃那个人了，现在进而几乎连尝试感情生活都放弃了？” 

“有何不妥吗？”她自嘲，“如果我这个人有什么擅长的那大概就是放弃了吧。” 

他今天非常不像他自己，或者在她面前，他从来都做不到像那个在世人面前的自己，比如他总忍不住说些违背教养的话，比如此刻他必须遏制住自己突然想要伸手抹去她嘴角苦笑的冲动——或者直接用吻去做这件事，他别过头看着远处的灯火，“如此擅长放弃，很难赢得幸福。” 

“幸福是可以赢来的吗？”她几乎是冲口而出，与其说是反问Draco倒不如说实在诘问自己。 

“就说那个人吧……你后来甚至没有去找过他吧。” 

“Draco，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使你跟我有过一段关系，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事，即使……”她看着他的侧颜，欲言又止，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好吧，她想到麻瓜们总说圣诞节人们要说实话，于是她让清晰的单词逐个出来，“即使，那个人，就是你。” 

“是我？”并不惊讶，相反，一副“请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你。你看，我不是没有试过。我试过，我失败了。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停止讨论我能不能获得幸福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话题了吗？” 

“真的是……我？” 

“你。从你在霍格沃茨接我们这些一年级新生开始，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那时候我还那么小，你一定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不不，你不会对我有任何印象。你身边一直有女生来来去去，你从未看到过我。当然我也不在意你看不到我。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我有也自己的乐趣，但……算了，你不会有兴趣了解一个小女孩精心策划如何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跑来跑去却没被看过一眼的剧情，”她低头笑了笑，“那真的太无聊了。” 

他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吻她的头发，“那一定很不好过。” 

这感觉太好了，好到令她不禁想要在这种温柔里沉沦。不，这越界了，她提出分手后他并没有来找过她。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强令自己冷静，挣脱，站直，吸气，“感谢你如此富有同理心，谢谢你。真的，说出来让我好受多了。” 

他微笑着看着她，“现在你要听听我的版本吗？” 

她当然会听。 

但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从他脑子的四面八方同时涌了上来，但他不知该如何有序表达。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她时，对她内心和外表的反差是多么困惑，对她把相亲这种事看透又说破的坦然是如何吸引了他，这种一见钟情未免过于套路，诚意欠奉。 

可他该如何表达，他有一天下了班莫名其妙就独自去了剧院，买了票坐下才发现这是她大力推荐过的戏。 还有那个酒庄真的送来了一大堆酒，木箱累在酒窖，他没有勇气打开其中任何一瓶。

他也无法言说自己路过街角的家居店，看到橱窗里的起居室组合搭配，第一反应这是她会心仪的款式，他不自觉地笑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分开了，这让他怅惘之余而又微微恼火。 

他还去参加过同事的新生儿庆祝会，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的确确想到了他和她一定会有个像他一样头发和眼睛，像她一样脾气的孩子。这不能说，现在就提这个问题会把她吓到的。 

至于，他们不再交往的流言传开以后，他拒绝了所有闻风而来的邀约，情愿在深夜独自安抚自己的躁动，伴随满脑子她的模样和声音达到顶峰，然后在无尽的空虚里跌落。这绝对不适宜在此刻讨论，连提及也是万分不得体的。 

Draco Malfoy幼受庭训，哪怕如今低调成熟了很多，依旧永远能在关键时刻擅长辞令，而此刻他却几乎痛恨起自己那些话术与技巧，它们的框架约束了他的自由表达，可他偏偏有那么多话要说，他第一次被无法言说的无力感所掌控，这令他惊慌。 

他的沉默如同一个谜团笼罩了她。无需推理和猜测，凭借直觉，她已经大致能解读出来。 

但那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人言说，而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求得一个确信。再呆下去，恐怕自己再难以逃脱，她微微欠身，“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要走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我。”他居然最终说出来的是这句。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这太简单了，”他急急为自己辩白，“你说你希望你的孩子的父母——该死你把话说得这么拗口干什么——是相爱的，你认为缺失的条件是我爱你但丝毫不提你并不爱我。“ 

好吧。她的确是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逻辑漏洞。Astoria慢慢睁大眼睛，“好吧。我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其实在你面前一览无余？“ 

“也算不上一览无余，我也是回家想了想才想到的，当然，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开始隐隐浮现出得意洋洋之色。这在他脸上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那些他独自一人时的揣测是不可提及的，他明白，只有在成功很久以后才能作为一种甜蜜被提起。

她踟蹰，“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就这样吧。对你我来说都是及时止损，并非不体面。” 

“Ria，这算什么止损？就算继续下去我们又有什么沉没成本？当然，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是。一开始就别开始就好了。”Ria仰首望着星空，轻轻叹息。 

“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相处。” 

“那是我的选择。我以为也许有一天你会爱上我，我以为就算我等不到这样的幸福，那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生活，可是我错了。我做不到。我既不能使你爱上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 

“如果换个相处的方式呢？就没有那么一会儿感觉很好的时候吗？也许那时候就是对的。” 

“有时候我很怀念那天我刚醒来的时候，”她低下头，“也许只有分开才会那么轻松愉悦吧。” 

“不是分开，”他看着她，接过话，“我觉得不是分开，而是……我们开始就应该直面自己。比如，我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我打算跟你继续下去，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走下去而不是因为我们必须走下去。再试试吧。圣诞节你应该给别人一个机会。” 

“我只是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Draco，我试过了。我失败了。我得承认我对如何获得幸福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下来，“你觉得我就知道吗？我也不知道啊。不如……这样，我们别再说那些宏大的词汇。就从那些最细微的地方开始做起。” 

“比如？” 

“我不会再用教养和修辞技巧来掩盖我自己的真实想法，相应地你也要说出类似的话而不是用你精湛的话术来打发我。” 

“好。” 

“反过来，如果我令你不快你要责难和呵斥我。” 

“不，我做不到，我永远不会呵斥你。” 

“那如果我跳舞踩了你的脚，你不要再给我台阶下，至少你可以说一声笨蛋。” 

“这我想我可以试试。” 

“可是如果，”他凑到她耳边，“我在床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让你满意，你也要叫出声。” 

她的脸变得滚烫，连锁骨都红了，很奇怪，她并非没有做到过这些事，但此刻要她看着他的眼睛来允诺倒让她难以启齿。 

他后退了一步，跟她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用旁人能听到的声音佐以一本正经的神情，“如果不能做到这点，我想正常的交往关系是很难维系的，希望你不要让相关人士感到困惑和为难。”他完全是故意的，他对自己的厚颜无耻甚以为自豪。 

果不其然，此举招致了周边的窃窃私语和窥视。于是她只好以同样的神色回应，“嗯，我想我可以做到。”言罢跟他耳语，“混蛋。” 

他心满意足，轻轻侧一侧头，“好，开局不错，现在我们去跳舞吧。” 

下一首是por una cebeza。Draco差点把Ria的脚踩烂的那支。她出于动物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踩一脚就停。”他扶正她。 

两个八拍之后她忍不住问他，“喂，你用了什么咒？” 

“我找人陪我学了，”他沉着中难掩得意，“我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很快，Draco和Astoria提前离场的消息传遍了全场，就在人们议论“年轻人的世界真是不可捉摸”的时候他们正在专注于研究彼此。 

也算不上什么研究，倒不如说是完全依靠本能在行动和反应。他们都太渴望对方了。他迫不及待地把她钉在客厅的墙壁上，就此便须臾不曾分离，她只能选择在他托着她去卧室时屈起双腿盘住了他的后腰。 

炉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毫无准备的某个刹那，她真的叫出了声然后就没法再停下来，他的汗珠从脊背蔓到了额头。他们始终都是面对面的，好像他担心只要有一刹那看不到她，哪怕她背过去，眼下的一切都会消失。她伸手想触碰他的额角，却被他用力抓住了手，换来了更猛烈的撞击。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们明明对彼此的身体已经无比熟悉，却像初次那样怀着巨大的期待。她觉得自己像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不断下坠，肢体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分解了开来，敞开，只有他能让她重新组合，成为一个全新的、跟往日再也不同的人。 

潮水总会停止涌动。结束后她背对着他侧卧。他沿着她的蝴蝶骨吻到脊柱，修长的手指越过侧身轮廓拂过那些柔软的肉和光滑的皮肤，不带任何情欲的意味，甚至微微有种莫名地伤感，他揉捏着，又放开，再抓住，仿佛一去不回头的沙子流过他的掌心，他低声呼唤她，如喃喃自语，“Ria。” 

“Draco。” 

“Ria。” 

“Draco？” 

“Ria。” 

他们这样呼唤着彼此的名字，穿过浓稠的荷尔蒙气息，放弃了姓氏和称谓，这个世界只剩下Draco和Ria，他们的灵魂如同此刻的身体不着寸缕纯粹而透明，仿佛自出生之日起就是这样，仿佛从今往后的所有岁月都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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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束啦。这一章写得很困难。真后悔把文风和人设都定得这么别扭，太费劲了。如果觉得还行就留下一点痕迹吧怎么样？

2.下次不写中篇了，要么写一两发完的短篇，要么慢慢更长篇。其实我本来就想写个带成人剧情的故事而已，没想到搞成这样，前面放了很多细节的铺垫。应该说还是夹杂了很多自己对感情的理解。我觉得这个故事里两个人都很勇敢，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也都很勇敢，因为成年人总是容易为了保护自己而把最值得争取的东西给遗失了。

3.这篇写得非常自我。感谢您看到这里。

＊此处用了聂鲁达的诗，他的爱情诗非常美，推荐。